去年从香港移居伦敦后不久，很快便已经发觉，世界上原来根本就没有乌托邦、理想国，天下乌雅一样黑，家家都有本难唸的经，英国和我的想像相去甚远，使我大吃一惊。我一向以为英国是千年老牌帝国，民主人权法冶的摇篮，工业革命的鼻祖，经济发达的先进国家，但原来英国的问题不但多箩箩，一团糟，而且盘根错节，错综複杂，不易解决，大出我这个前殖民地子民，崇英尚欧份子意料之外。政治的问题太主观，属于意识形态，见仁见智，易流于意气之争，暂且按下不表。民生的问题可以客观量度，也可以互相比较，讨论较易，就挑一些有趣味的来分享一下。

伦敦居大不易。首先就是高昂的楼价。

我现在伦敦所居住的房子，十年前用十万英磅购下，现在已经升值至四十万英磅，而且还在不断上升。为比，很多英国人都迁离伦敦，甚至移民国外。我若非早已购入房产，现在根本无力置业移民。 在下购买窝居时的九十年代中期，英国的楼市已经跌至谷底长达十年之久，交投淡静，如同一潭死水。我把英国的房子出租后，每月所得租金微不足道，还要掏腰包补贴楼宇的按揭利息和保险，遭到一位从事财务的朋友讥笑，说我是不谙投资之道的大笨蛋，把资金平白葬送掉。 香港的楼市其时刚好相反，正不断疯狂地上升，港人全民炒楼，鸡犬皆仙，人人都发了大财。由于新楼甫一推出便旋即售光，求过于供，所以连在发售时，在楼盘外排队守候，先到先得的买楼登记，也可拿来炒卖，真箇是无本生利。我的这位朋友倾尽所有资金，甚至借上借，按上按来炒楼，因而身家暴涨，生活奢华，每日以红酒漱口，鱼翅捞饭。不过时移世易，形势逆转，九七金融风暴后，他和很多香港人一样破了产，见面时一洗傲气，反而低声问我当年何以有先见之明，懂得购买英国地产。我纸是摇头摆手，做了一个怪脸，没有回答。 这位朋友亦曾经对香港的前途缺乏信心，一度举家移民加拿大，但发觉在彼邦生活平淡，并无致富的机会，于是再度回流香港打拼。致富原是每一个香港人的梦，而楼市狂热就被包括他在内的香港人，误以为是一条致富的青云路，于是大家不顾后果，全情投入这个狂潮之中。我一向对香港的前景满腹狐疑，虽然眼前暴利垂手可得，郄不为所动，悄悄的另谋后路。我买英国地产的目的，并非投资致富，亦无先见之明，否则我岂止买一间？我纸是希望趁早在彼邦置业，将来即使形势需要极速移民，亦马上能有安身之所。

我们都不能预知未来，亦不是谁精谁笨，谁对谁错的问题，我们当时当时祇是根据自已人生目标的不同取向，而作了不同的抉择。至于以后发展的结果，则是命运的安排。而无论是喜剧或悲剧，我们最终都纸是命运的奴隶，不能以成败论英雄。 除了房产贵，伦敦的物价当然也贵。不过伦敦是香港人旅游的热点，大家都体验过这里高昂的物价，不用多谈。但最令我这个香港新移民匪疑所思的，是这里高昂的技工收费。 和香港不同，英国的技工非常吃香。牛津大学的教授们十年窗下，学富五车，郄不外乎年薪二万八千至三万五千英磅之间，水喉匠的年薪郄高达三万三千至五万多英磅。最近一个牛津大学教授就愤而辞职，转业做水喉匠，成为报章上的新闻。 在香港找技工上门做一点修理，小则数十港圆，多则不外数百港圆而矣。这里一般要每小时收费五十至七十英磅不等。所以一般人都自已动手，叫做DIY (Do It Yourself)。全国有三家大型DIY连锁店，到处到有分店，内里甚么工具和材料都有，其门如市。 有一次我修理水喉，用尽气力也无法把水龙头旋下。逼于无奈找来一个技工，事先讲明，只要求他把水龙头旋下，由我自己修理，希望收费从廉。他仰天一笑，一扭就把水龙头旋下，马上收工，收费四十英磅，你说贵不贵？ 刚过去的冬天，煤气炉失灵，没有暖气。英国是寒带国家，每个冬天都有人冻死，不能没有暖气，不得不修，可是搅不好煤气炉会爆炸，后果非同小可。我不敢自己修，捱了冻个多星期之后，终于找来了技工。技工每小时收费一百英磅，但十分钟就折下损坏了的零件，马上收工，算一小时。自已买了零件后，技工再来，十分钟又装回，也算一小时。前后盛惠二百英磅，你说要不要命？ 在香港，所有汽车都是亮晶晶，一尘不染的。因为每月给二百多港圆就有专人每天洗车，我以往隔天洗纸收百多港圆而矣。这里洗车每次收费五英磅以上，所以多数汽车都蓬头垢面，黑墨墨，泥巴巴的。 汽车维修费更贵。这里的横街小巷都佈满了凸起的路障，两旁更有铁柱把路面封窄至七迟阔，严防超速。我有一次不小心擦了柱，把车身擦花了。驶到车房问修理费，竟然要六百英磅。大惊失色之馀，我马上转身到汽车DIY店里购买器材，以后所有汽车维修都是自已?，包括换机油、换号角、验迫力皮、打磨及喷漆等。邻居的洋人见我竟然懂得修车，把擦破了漆的车修成新的一样，大为惊讶，也要求我替他修。不过我自知不学无术，祇是盲修瞎练，修了又错，错了又修，修了十多次才修好，还是粗製滥造，实在太费劲，目的祇是替自已省钱，为别人修就大可不必，于是便婉言推郄了，邻居大为失望。 因为维修费实在贵，祇要汽车还能行走，英国人都不会修。街道上的车，有的车身擦花了，门碰凹了，泵把撞毁了，到后镜跌下来了，英国人都若无其事，照样驾驶。 说到汽车。英国和大多数西方国家一样，无汽车不行。我的邻居们虽然都拥有汽车，可是每天早上都乘地铁到市中心上班。因为汽车入城费每天八英磅，泊车费每小时四英磅，驾车上班根本不化算。我们也祇是每当星期日和公众假期，免收入城费和泊车费时，才会驾车到市中心购物用饍。可是有一次郄不谨泊错了居民专用的车位，被交通督导员锁上轮軩，不但立即罚款一百二十英磅，要解锁还要在街上苦候个多小时。 英国的交通罚款额奇高。和香港不同，伦敦街头，尤其是市中心之外，罕见有警察巡逻，但无论远近，郄常见交通督导员，穿梭出没于各大街小巷间，抄牌锁车，无孔不入。抄牌锁车是伦敦唯一效率惊人的公共服务，因为实在获利丰厚，市政府优而为之。 有一次我在温布顿，因为祇是到超市买一两件东西，很快便回来上车，遂心存侥倖，没有购买每小时一英磅的泊车票，不料购物回来己被抄牌，罚款四十英磅，因小失大，追胸顿足。伦敦区内不论远近，永远塞车，有一次在十字街头受阻，停在黄格内，马上被拍了照，罚款八十英磅，失了眠，真命苦。香港多次想推行电子道路收费，都因为争议性太大而不果。可是国会月前已经通过了英国的电子道路收费计划，二零零八年实施，由人造卫星监控每部车的动向，每驾驶一英哩收费一英磅，到时便是我卖车的时候了。 身为香港人当然要谈食。

伦敦食肆林立，全世界的美食都有，近年取代了巴黎，成为「世界美食之都」。对于一掷千金，到处追寻美食的老饕们，伦敦的菜式真是多姿多采，可是对于我们这些付不起钞的人来说，伦敦郄是「世界无食之都」。 香港人主流的假日美食，就是各大小酒店内，生蚝鱼生甜品不停供应的自助餐了。以往我在香港每个星期都大吃特吃，这里郄没有这门生意，光顾无从，使我口乾乾，牙庠庠的。在像点样的各式餐厅内，每道菜都要十英磅以上，小吃一顿，结账都要数十英磅，光顾了一两次之后，就再不敢去。等而下之的快餐店，就纸有卖垃圾食物的麦当奴、家乡鸡和必胜客等，不但食之无味，而且有损健康，所以馀下的唯一选择，就纸有光顾中餐馆一途。 一般中餐馆内大路的乾炒牛河、烧味饭等，大约五英磅一碟，茶餐厅奶茶两英磅一杯，质素都和香港相若。我居处附近有一间自助中式餐馆，每位纸收费五英磅，菜式不外乎咖喱牛腩、蚝油牛肉、豉椒肉片、京都骨和酸辣汤等，不是甚么美食。可是我在这里饿惯了中国菜，每次光顾，都像饿狗抢屎，吃得不亦乐乎。以往在香港根本不屑吃的烧鹅、义烧等烧味，现在郄吃得津津有味，越吃越香。 除了衣食住行之外，医疗也不容忽视。

英国的全民保健制度NHS原本非常优秀。和香港一样，邻近国家，甚至远至加勒比海，都有病人到英国治病，孕妇到英国产子，滥用英国的免费医疗服务。不过近年NHS郄连年赤字，入不敷支，大幅加价。最受影嚮的为牙医服务。 在英国修理一隻牙，竟然要八百英磅，真是天价，前所未闻。若单止修一隻，尚可节衣缩食，倘若要修一排，就誓必倾家盪产。于是风水轮流转，可怜的英国人被逼上梁山，纷纷出国求诊。现在英国盛行所谓牙科医疗旅游热。到前东欧国家如匈牙利，波兰等地修牙，每隻仅需一百五十英磅，另加来回机票亦每位只需四十英磅，价廉物美，英人趋之若鹜，真是生活迫人，礼失求诸野。我是香港退休公务员，享有免费医疗福利。看来我也要顺应潮流，大搅香港牙科医疗旅游了。 不仅出埠修牙，英国人也往国外产子。有一对英国夫妇，己有一双子女，还想多生。可是英国的子女生产和税务优惠微薄，他们无力负担，于是索性全家移民法国。法国不但产子奖金优厚，而且配套服务齐全，除了提供媬姆外，还有监护人每天接送幼儿上下课，全部免费。该对夫妇在法国大生特生之馀，还在报章上豉励国人效法。 法国社会福利优厚，不单止国民，连境内居民，也可以享受全部福利，真是前所未见。我有一位朋友旅法多年，并未入籍，仅持香港特区护照，同样可以领取全额老人金，免费的士来回政府诊所治病，每日服食免费昂贵特效药，令我羡慕不已。我虽然是英国公民，不过因为从未纳税，并无资格领取公共资金如失业金、老人金及房屋补贴等。诊金虽然免费，但因为是高血压慢性病患者，要每年支附药费一百二十英磅。小儿 则获得每月八十英磅的牛奶钱直至十八岁。我们在英国所得到的社会福利，如此而已矣。 提到小儿，就不能不谈教育问题。

香港的教改，改到焦头烂额，怨声载道。家长为了逃避教改，纷纷把子女送到英国的中小学读书。这些中小学都是英国的寄宿私校，我也登记做香港学生的监护人，乘机发财，帮补一下开支。假期在我家食宿一晚，每位收费三十五英磅。 英国的学校大致上分为公校和私校两种。公校完全免费，百份之九十三的英国学生进公校。私校学费高昂，仅有百份之七的英国学生进私校。 英国的私校非常优秀，世界闻名。为了替小儿选校，我曾经走遍参观了伦敦的著名私校。全部学校都拥有古色古香的园林校舍、数英亩绿油油的草地运动场、室内暖水游泳池、演奏厅和大型三角钢琴、数十个音乐室和实验室等，设备齐全，师资优良，令我这个刘姥姥大开眼界。 私校生虽然纸佔全国学生的百份之七，但在社会上郄举足轻重。不但牛津和剑桥的学生中过半数是私校生，社会上各大机构的高层，专业人仕，上下议院的议员，过半数都是私校生。在大律师行业中，私校生的比率更高达七成。至于英国首相布莱尔和工党领袖金马崙，当然也是私校生。英国是阶级社会，进了私校，就是踏上了通往上层社会的阶梯。 可是私校虽然好，郄不是有钱就可以轻易进入的。皇公贵族的学府，如威廉和亨利皇子攻读的伊顿公学等，固然不用说。一般的著名私校，都是求过于供，竞争激烈的。我替小儿挑的伦敦三家著名私校，报名的都有好几百人，名额郄各都祇是得一二十个，小儿在各入学试中都名落孙山。其中一个校长和我说：「报名的人数太多，我只挑最优秀的，小儿没有任何特殊才能，挑不上」。我祇做了一个鬼脸，没有回答，心中郄大骂：「他妈的，除了莫扎特，谁能在三岁有甚么特殊才能」？好在还有其他不设入学试的私校，来者不拒，额满即止。我替小儿挑了一间，虽非名校，每三个月一期的学费也要三千英磅。我们都是英国公民，小儿原本可以像大多数的英国人一样，进免费的公校，我不必头痛到处张箩。可是，我宁死也不会送他进公校，下面告诉你为甚么？ 英国的公校和私校相比，完全不是同一回事。公校的教育成效，可以说是彻底失败。公校生成绩差劲固不用说，最失败的是学生品德败坏。一部份公校生，粗言秽语，旷课逃学，带刀上课，打架生事，欺凌弱小，抽烟喝酒，吸食毒品，滥交踪欲等等，不能尽述，总之品德顽劣，坏事做尽，是严重的社会问题。我每逢在街上看见一群下了课的公校生，都避之则吉，敬而远之。教育当局既有专人在街上搜捕逃学的公校生，各大商场也严禁不良青少年入内滋事。 小儿进私校，如果不成材，不妨转业水喉匠，我完全没有异议。小儿如进公校，交了损友，吸毒滥交，就是我误了他，我难辞其咎。我便是节衣缩食，也要送他进私校。 英国的公校生读写能力全欧最低，但未婚妈妈的比率郄全欧最高。英国每年平均有近九万名未成年少女怀孕，当中逾七千人未满十六岁，约二千人更小至十四岁或以下。年龄最小的未婚妈妈为十二岁。去年有一个家庭中的三姊妹，由十三至十五岁，同时怀孕，成为一时佳话，传诵全国。三人的大肚照片并排同刊报章头版，比电影明星还要触目，其中还有她们杰出母亲的特大照片，的确教导有方，令人钦佩。 这样便凸显出西方人与我们管教孩子的不同慨念。

西方人把他们崇尚的自由主义和人权思想延申至他们的孩子身上。英国的法例严禁体罚，如果孩子被打而身上留下可见的伤痕，可被判监五年。 我去年移居伦敦不过几天，就读到报上一则新闻，使我大为震惊:一个英国父亲因为儿子在超市太顽劣，掌掴了他一下，途人暗中报了警，次日在家中被警察登门拘捕。 这纸是我的初步体验，接著就领教到英国人对他们孩子的放任态度。小儿的同学在儿童游乐场设下派对兴祝三岁生日，我们和另一个同学Max和他的母亲一同赴会。刚一到步，Max的母亲就说要购物，放下Max便头也不回的离开，而Max也毫不在意的自己到处乱闯，两个多小时后派对结束时，她才带著大包小包的回来接Max。我当时真是惊讶得膛目结舌，难以置信。 不过，我很快便发现，这种放任态度并非坏事。我平时太呵护小儿，生怕有意外，寸步不离，使他变成了裙脚仔。他怕陌生，犹疑不决，畏缩不前，甚么也不敢玩，我离他远一点，他便放声大哭。反之，Max一脸自信，天不怕地不怕，一看见绳网便攀上最高层，一骑上单车便横衝直撞。 把小儿培养成为我一样，具有独立的思想和坚毅的性格的人，一向是我的目标。这事情给了我很深刻的体会，西方人的方法比我们的更能达成这个目标。我们几千年前就有了四大发明时，他们还在茹毛饮血，可是现在我们甚麽都是学他们的，我拥护西方优越文化的信念从此更坚定。 话题扯得远了，怕你看得睏，最后仅以一个正在伦敦上演的闹剧结束本文。话说伦敦市政府上个月忽然颁佈节水令，禁止市民用水喉淋花洗车。查伦敦并无久旱，本不缺水，事非天灾，纯属人祸。 原来英国除了汽车工业，如劳斯莱斯、迷你谷巴等，被德国人相继收购了之外，连供应英格兰南部食水的泰晤士公司也被德国人收购了。德国老板除了马上加水费两成，使到泰晤士公司去年盈利急升至三亿四仟六佰万英磅之外，郄因为成本效益太低，不愿意花钱维修伦敦的地下供水管。伦敦的水管都有数百年历史，早已老旧生锈，千创百孔，每日漏水达二亿加仑。漏去的比用去的还要多，认真岂有此理。不单如此，如果现在还不加以制止，几个月内水便漏光，伦敦就要颁佈制水令。到时人人要拿著水桶上街排队轮水，沦为国际笑柄，兹事体大。 现在英国群情汹涌，都要打倒德国佬。大小报章曰夜炮轰，声讨德国佬「高层五大寇」。五人玉照并列于头版，下列各人十宗罪，大字标题，图文并茂，活像「文革」中斗垮斗臭人民公敌的大字报，令人捧腹。伦敦市长，著名「左仔」利文斯通，更暴跳如雷，计划对他们罚款一亿四仟万英磅，希望籍此施压，逼他们维修供水管。 我不希望制水，现在纸是作壁上观，看热闹，嘲笑调侃，幸灾乐祸，看著英国人出洋相，丢人现眼。不过如果真要上街轮水，恐怕我就要揭竿而起，示威暴动，衝锋陷阵，一路杀入唐宁街十号首相府内，轰轰烈烈，搅个天番地覆。因为我如果甘心纸做一个顺民，又何必要多此一举，千辛万苦老远的跑到英国这个民主国家来呢？