俗话有言：春气动，草萌芽。三月蚕桑，六月收瓜。是说春天到了，青草发芽，三月份养蚕，六月份可以收获瓜果。这当然是中国的情形，但于此同时，在欧亚大陆的另一端，六月份也是个丰收的季节，不是瓜果，而是软木。这次有幸和几位朋友，在凉爽的六月，来到软木的主要产国——葡萄牙，一睹软木的风采。

间隔开阔的软木森林

首先来到软木的源头，举目所见的是数万公顷的软木森林，一望无际。但是密度较大，树与树的间隔距离远，空地中长满了各种小的花草，主要是芳香型植物，比如百里香，当地人拿来做菜，在一株两百岁的软木根部，甚至还发现了一个灵芝；偶尔也能看到一些小动物，如蜥蜴，兔子。

野生灵芝

还没看到工人，就听到了邦邦的采剥声。绕过一个山坡，发现有几颗软木树上，站着两三个工人，正在挥舞着斧头采剥木皮。

有人说，人靠一张脸，树靠一张皮。把树皮剥了，那树不就死了？一般树木确实如此，但是栓皮栎则较为特殊。他们的树皮较一般树木发达，长的厚实，即便没有人工采剥，它也会自行蜕换。几百年的经验告诉当地人，栓皮栎到了二十五岁,当树围达到1750px厚时，就可以开始采剥,之后每九年，树皮都会重新长出以再次采剥。

采剥过的栓皮栎

接着来到了森林旁的农家小舍，一般软木森林的主人都会在旁边建农家小舍和仓库，方便农忙时居住，也用来堆放一些采剥下来的软木并饲养一些家禽家畜，如鸡和牛羊马。

因为葡萄牙的软木森林，一般都是世袭家族财产，即便是小女孩，只有8岁，也开始跟着爷爷奶奶和父母兄长，一起来森林里学习和养护软木，并在闲暇时在农舍附近转悠。

接着进入软木工厂，虽然同样是加工木头，但是跟木材厂有很多的不同。软木因为只是木皮，而非整根木头，所以堆积起来方式不一样，层层叠放，仿佛瓦片一样砌成了一座座木头房子。而且摆放的位置尽量向阳和顺着海风，便于杀菌和稳固。

从气味上感受，在软木工厂里几乎闻不到任何木头堆积特有的潮湿和霉味。因为软木会和葡萄酒接触，并促使葡萄酒在陈酿过程中，发生缓慢而复杂的变化，好的软木塞会让葡萄酒更加醇厚馥郁，因此软木在这里不再是树皮,而是无论从采剥还是进入工厂加工,它们都会受到特别关照, 享受的食品级待遇。

采收后堆砌好的软木

在原材料的选择上，软木必须来源于年龄大于25岁的树木，而且第一次采剥的软木皮，称之为Virgin cork，“处女软木”。这个不能用来做软木塞，因为这是软木第一次蜕皮，积累了过去25年的风雨和虫害的侵蚀，树皮极为不规整，可以用来做装饰品、地板或其他软木制品。

采收的过程也是极为细致，工人虽然是季节性的，但是他们主要靠此为生，一天的薪资在100欧元左右，这样一个月挣的薪水，抵得上葡萄牙人一般人约半年的退休养老金。听软木森林的主人说，在葡萄牙砍伐软木皮和在加州摘葡萄（一天80美元左右），是世界上收益最高的两种农业劳作。当然，这些工人不是只有力气的一般体力劳动者，而是熟练的技术工，他们必须了解软木皮的脾气。

每棵栓皮栎都会被标上记号，告知他们是否已经到了合适采剥的年龄，但是并非所有适龄的软木，都适合采剥，有些软木脾气大，一般的刀斧力道，划不开，这个时候，如果跟它拗着干，使用更大的力气，那么软木皮是剥下来了，但是软木树却受伤了，而且受伤部分可能几十年都再也长不出新的软木皮。如果伤害到了软木，不仅是造成经济损失，由于软木是受法律保护的树木，甚至在一定程度也可能触犯了法律。所以，采剥软木皮需要的是丰富的经验，熟练的技巧和适当的力道。当然，就如一位环境保护者说的，其实需要的只是一颗敬畏自然的心。

软木进入工厂后，首先要经过至少半年的天然消毒，即将软木按照上述特定的方式，堆放至少半年，经受风吹日晒，将软木皮中的各种虫害和细菌尽可能消除。

这种消毒法，还不够彻底。接下来，这些软木皮会被放进97℃到100℃的沸水中，清煮一个小时，杀去顽固的虫害和细菌。浸水的另外一个作用还在于，让软木从半筒状变得平整，方便后续加工。

接下里先是让软木干燥些，然后进行分类。厚度质地最适合的软木用来做天然软木塞，其次则用来做技术塞。简单说来，前者就是将软木从软木板当中直接取下来；后者则是将软木打碎，做成软木块或者软木屑，然后用天然胶水，粘合成软木塞。

不同等级的软木

在软木实验里，通过精细的物理和化学实验，软木的科学家们发现，每一个天然软木塞都含有8亿个”会呼吸”的蜂窝状细胞结构，正是由于软木这种特殊结构，让其拥有足够的通透性，使瓶封的葡萄酒可以继续呼吸和成熟；其本身含有的一些单宁及其他酚类化学物质，也会让葡萄酒受益良多。所以，一般用软木塞封装的葡萄酒，其可储存年龄较长，口感的变化也较为明显。

但是，软木塞长久以来却有一个天然缺陷，会造成木塞污染。这主要是由于一种叫TCA的物质。TCA在自然界中随处可见,它也存在于如瓶装水、碳酸饮料等非酒精饮料中，甚至在加工食品中也能发现它的足迹，TCA不会对健康造成任何危害。但一旦这种物质含量稍高，会让葡萄酒的品质变差。也正是因为这个问题，螺旋盖和高分子瓶塞才应运而生。两者的材料都不会含有TCA，但是前者因为是完全密封，不能让酒有更好的醇化；后者虽然透气，但是由于其材质是人工化学物质，对葡萄酒的正面影响不大。

为了解决TCA难题，当然也为了整个行业的生存问题，软木公司通过两钟方式逐渐将其攻克。第一种是预防。即首先从源头对每片区的软木树进行溯源，一旦发现某批次的软木塞有TCA，则尽量不采购这个片区的软木，即便采购，也会进行后续处理；进入工厂后，用水进行熏蒸，将TCA从软木中挥发出去。这种方式可以将TCA的污染缩减到大概0.5%.

能够100%完全除去TCA污染的是第二种方式，即通过化学仪器及人工检测，一旦发现某根软木TCA含量较高，就去除，保证出厂的全部软木塞不会造成木塞污染。 比如当地一家软木塞企业，有数名专职的香气专家，每天的工作就是将优质的软木塞，一个一个用鼻子嗅闻，除去任何有TCA或者不良气体的软木塞。

三天的软木之旅，最有趣的还是最后一天，先是跟一位软木职业人聊天，说到软木塞对葡萄酒的价值，发现他对这个不是很热情，反而讲到“生态恶化”和“全球变暖”。由于工业的发展，人类对自然的侵袭日益严重，森林减少，大气污染。解救的唯一途径就是尊重自然，和谐相处。正在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时候，他话锋一转，说软木塞确实对葡萄酒有价值，不管这种价值多少，但是正是因为人们对这种价值的认可，软木才得以存活，森林得以保护，最终维护一方生态平衡。听到此处，不由得对这位从业人员肃然起敬，原来对软木的使用，就是对软木的保护。

然后是在波尔图市区闲逛，发现街边有好几个软木商店，里面琳琅满目的都是软木产品，比如帽子，皮带，拖鞋，雨伞等实用物件，以及人物，帆船等装饰物件。一些豪华的酒店地板都是软木铺就，装饰的树木都是死去的软木，枝桠上挂满了各式各样的软木小饰品。

看来，葡萄牙人对软木的爱是已经深入骨子了，他们没有自己的国宝动物，也没有其他国宝建筑，但是他们有一种东西，冠之于国家之名，那就是软木。